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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發表刊物 日期
我曾「冒名頂替」 浯江副刊 2004.02.07.
《金門憶往》

                                我曾「冒名頂替」

/林怡種
  
  
        民國六十四年,我考取「金門縣衛生院附屬醫院」的約僱人員,參與行政院衛生署「金門地區血絲蟲病五年防治專案計劃」工作,於二月一日正式報到上班。

        記得報到的當天早晨,我帶著寢具從鄉下轉了二路公車,好不容易才趕到醫院,姍姍來遲的結果,在同梯三名錄取者之中,成為最後一名報到者;由於員工宿舍僅剩兩個床位,後來者只能自己想辦法,課長易全球看我住鄉下通勤不方便,帶我到值日室,指著最裡面的一張空床,要我暫時委曲將就。        

        醫院的值日室,是舊門診區的急診室,裡頭擺放著四張舊病床。一張是值日官的床位,另兩張是值班救護車司機、與抬傷患工友睡覺的地方,一切因陋就簡,連衣櫥也沒有!        

        認真說,我是屬於比較「淺眠」類型的人,夜間睡覺任何的雞鳴狗叫,都很容易被驚醒,而且,醒後也很不容易再入睡。然而,醫院的值日室,晚上正是最不安寧的地方,幾乎夜夜有緊急叫救護車、或護理室通知工友送氧氣筒、抬病患的電話,而每一次鈴聲響起,無論睡得再熟,必定很快被吵醒。  

        而且,有時電話鈴聲一夜數起,司機、工友職責之所在,立即起身出勤,常常整個晚上無法入睡。而我,雖不必跟著出勤,卻每每因而睡意全消,就算能再順利入夢,司機、工友出完任務回來,又是一陣劈哩叭啦作響,鐵定再次被吵醒。所以,剛剛住進值日室的時候,幾乎是夜夜失眠,其苦難言!        

        有必要進一步說明的是,值日室是全醫院行政人員輪流值夜的地方,每晚都與不同的人同寢室共眠,有人很會打鼾,只要一躺下,不出幾分鐘即鼾聲如雷,仿如一部拆了消音器的摩托車,在床邊發動引擎,不停地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響,即便很睏,也足以叫人睡意全消。

        除此之外,也有人很會磨牙,每每夜深人靜,突然嘎嘎作響,異常尖銳刺耳,令人驚心動魄;同時,也有人很會說夢話,常常三更半夜從睡夢中歇斯底裡地又叫又笑、或嚎啕大哭,狀似惡魔附身。尤其,平日曾聽老工友訴說炮戰期間抬傷患的經過,以及醫院裡的一些靈異傳說,半夜出現類似的狀況,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總歸一句話,醫院的值日室,絕對不是休息睡眠的好地方,除非入睡前先在耳朵塞上棉花球,否則,保證夜夜無法安眠。        

        雖然,睡在醫院的值日室,有苦難言,但因家住鄉下,沒有直達公車,也買不起摩托車,「在人屋簷下,豈能不低頭?」因此,有人說過:「有辦法時,改變環境;沒有辦法時,只好順應環境」,畢竟,我只是醫院裡一個新進的約僱人員,人微言輕,只有忍耐試著去適應環境。

        或許,值日室太簡陋,不但床舖是老舊的病床,睡起來很不舒服,且人來人往,仿若公共場所,「癮君子」就常大剌剌地吞雲吐霧,所以,輪到課長或資深的職員當值日官,他們向縣府總值日室安全報備之後,即回到院內自己的寢室歇息,反正,也沒有人敢多加過問,大家見怪而不怪,視為理所當然!        

        記得清明節那天,白天風和日麗,與家人忙完掃墓祭祖之後,傍晚即轉車返回醫院過夜。凌晨時分,突然狂風暴雨、雷電交加,聲勢煞是嚇人。就在天麻麻亮的當兒,「裕民」電話突然鈴聲大作,我從睡夢中驚醒,發覺值日官床位空著,年輕的工友接起電話後,連應兩聲「是!是!」之後,用手掌摀著受話筒,直嚷著要我聽電話。        

        我納悶著,天都還未亮,怎麼會有找我的電話,莫非有什麼急事,趕緊一骨碌從床上躍起,接過電話聽筒之後,傳來:        

        ──是值日官嗎?是值日官嗎?        

        原本,來電者聲音急促、凶悍,狀似天將快要崩塌下來一般的危急,催促要值日官快聽電話,難怪年輕的工友被嚇壞了,又不敢告訴他值日官不在;而我,雖只是卑微的助理員,平時也排入輪流當值日官,儘管不是由我輪值,可是,眼看事情非同小可,萬一是來查勤的,在戰地政務體制下,值日官「擅離職守」是何等嚴重的事,依規定至少要被記大過乙次以上的懲處。

        我暗忖著,遇到這種事,若不能適時「擋子彈」一肩挑起所有責任,協助解決急迫的問題,將來如何在單位裡混下去?何況,值日官是正式的職員,是單位裡的「安全官」,在黨政軍一元化領導下的戰地金門,司令官一句話就是命令,軍民奉行不渝。

        據說,各單位的「安全管」,手握「生殺大權」,「密函」能直通「人二室」,誰被暗中「滴油」,個人的「黑資料」將永遠如影隨形,除了影響升遷考評,甚或被革職查辦。說得更明白一點,「安全官」實在惹不起,任誰都敬畏三分,遇到這類似的情事,無論如何都得設法先扛下,因此,我毫不考慮的決定「冒名頂替」。        

        ──是!我是值日官!        

        ──報上名來!        

        ──李……!        

        ──這是緊急命令,快拿紙筆做電話記錄:第一、總統    蔣公崩殂,從今天早上起,嚴禁播放歌曲,各機關全面下半旗致哀!第二、注意單位安全,嚴防不法分子藉機動亂。馬上做成電話記錄,送院長批示,並立即通知各部門遵照辦理。        

        天呀!是最高領袖、民族救星不幸逝世,金門與大陸一水之隔,大敵當前,過去曾爆發「古寧頭大戰」和「八二三炮戰」,如今國家遇到重大變故,敵人可能伺機蠢動,這確是比天塌下來還嚴重的大事,難怪通知者用那麼嚴厲的口吻,那麼的緊急,非找值日官接電話不可。        

        聽完電話之後,我立即將「緊急命令」明載電話紀錄簿上,摸黑跑去敲院長寢室的大門,院長起床批閱後,指示先叫醒總務課長,通知各部門遵照辦理。我看天還沒亮,各部門還沒人上班,只有病房區有護理人員值夜,於是,趕緊跑到護理室,請值班護士簽字,完成「緊急命令」傳達的任務。        

        歲月匆匆,從民國六十四年初踏入公僕之門,一幌近三十年了,我已從青春少年,變成華髮飛白的糟老頭,眼看著即將退休告老返鄉;然而,回首公僕生涯之中,時時謹慎奉公守法,未敢涉及違法亂紀、或貪污舞弊的情事,然而,當年「冒名頂替」的往事,儘管已歷經三十個寒暑,但仍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依然心有餘悸!      2004.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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