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鄉在前頭村
──尋根之旅系列之三
／林怡種
再次到泉州尋根回到金門，匆匆又過了四個多月。
有一天午後，突然接到「泉州金門同胞聯誼會」秘書長張亞倫的電話，表示透過相關單位的協尋，找到二個可能是「瀛洲傳芳」的村落，希望我能再回一趟泉州實地看看。
根據張秘書長電話捎來的消息，指稱有二個可能是我要尋找的村落：
其一：在泉州灣畔的豐澤區城東街道前頭村，有一座「瀛洲祖廳」，而且，還有多家老舊民宅的門楣上，仍縷刻有「瀛洲傳芳」的字樣，並經泉州對台辦公室人員向相關單位查證，泛泉州地區有姓林的村落，只有前頭村有「瀛洲祖廳」，也只有前頭村有「瀛洲傳芳」的民宅。
其二：在泉州東方海邊一個名為「寶山」的村落，有一位八十餘歲的林姓老伯表示，年輕時曾聽長輩說過，有一位二十歲的親人，被僱用到金門當蓋房子的工匠，曾寫過一封信回來，之後便音訊全無，其舊宅是土牆厝，經風雨歲月侵蝕，已傾圯成剩下殘壁與地基。
接獲這二項消息，興奮之餘，立即辦妥請假手續，再次跨過海峽抵泉州，在「金胞聯」秘書長張亞倫、秘書吳先生等人的陪同下，與泉州市政府地方誌編纂委員會編審林龍海科長和豐澤區政府地方誌編纂委員的負責人盧承志，以及廈門日報駐泉州採訪主任林森泉、泉州晚報記者姚炳輝，以及中新社記者林永傳等人，分乘二部九人座箱型車，經過「豐澤隧道」前往東門外。
首先，車子順路先到寶山社區，社區委員林清福拿出新編的家譜，但翻閱後輩分對不上。因為，我們的昭穆輩序是：「公卿侯世德，丕成遠垂芳，厚道聲顯耀，賢富應揚輝」，而寶山社區的卻明顯不同，而且，我們在社區內仔細尋找，也看過經風雨歲月摧殘，已傾圯成頹廢殘壁的「土牆厝」。雖然，社區內紅磚瓦厝和金門的傳統建築格局相似，但並具體文物可資佐證與我們有血緣關係，頗為失望。
幸好，社區委員林清福又提供了一條線索，指著山陵另一邊靠海的庄任社區，是個林姓的大社區，可去看看；然因天色已晚，只得返回飯店休。
隔天早上，一行人來到泉州灣海的庄任社區，拜訪「老人活動中心」，獲得耆老們熱烈的歡迎，取出一本「文革」時期偷偷留藏的林氏族譜，宗老們細說林氏淵源的脈絡，斬釘截鐵地說：
──林氏的燈號，十之八九是屬「九牧」。其中，只有第九世有一支脈比較特殊，燈號為「瀛洲」，就在鄰村的「前頭村」。
宗老們有人拿出手機，撥給前頭村的友人，獲悉在家未外出，隨即表示願陪我們一同前往。果然，過了一條大馬路，就看到「前頭居委會」的樓房，那是一幢三層樓的鋼筋水泥樓房，在村中鶴立雞群，顯得特別凸出。
除此之外，放眼村內的屋宇，泰半是紅磚瓦厝的閩南式傳統建築，無論是燕尾雙翹、或是圓型馬背的屋脊，其造型與風格，與金門島上的一模一樣，讓人有仿佛置身金門一般的感覺。而且，看到村婦的衣著、髮型，感到非常的眼熟，彷彿走進時光隧道，回到三十年前兒時的農村景象。
庄任社區的宗老帶我們進入「前頭居委會」，透過社區播音系統，很快有許多「前頭村」的村民趕來，普遍是上了年紀的阿公、阿婆，就在樓下的會議室，大家圍聚在一起，好像久別重逢的親人，彼此用閩南語毫無隔閡地交談著，我先向宗老們問候：
──各位宗老大家好，我姓林，是從海的對岸金門來的，一百多年前，家曾祖父從泉州到金門的，在那裡墾牧番衍成聚落，其中，部份遠赴南洋謀生，也有許多客居台灣求發展。近五十年來，不幸因戰爭，兩岸人民隔絕往來，而且，家裡的族譜毀於砲火，根據祖父母生前說過，我們家是「林李同宗」，來自泉州府東門外東坑鄉土牆厝，燈號是：「瀛洲」；昭穆輩序是：「公卿侯世德，丕成遠垂芳，厚道聲顯曜，賢富應揚輝。」如今，兩岸人民恢復往來，這次回到泉州祖籍地，希望能找到祖廟，以後能帶金門的族人回來尋根謁祖。
宗老們聽我這麼一說，高興得爭相搶著發言：
──前頭村大部份是姓林的，有一座「瀛洲祖廳」！
──對呀！阮爸就是「成」字輩的！
──阮姓林，門楣上有「瀛洲傳芳」！
──聽你的口音，和泉州話一模一樣！
──……！
所謂「陳林半天下」，在全球華人當中，目前陳、林兩姓，雖非名列前茅，但在閩、台地區，卻是數一數二。尤其，在泉州、漳州附近，更是林姓的故鄉，常常許多村落，甚至是整個縣內方圓數百里人家都姓林。所以，前頭村大部份人家姓林，也有一座「瀛洲祖廳」，多戶人家的門楣上鐫刻有「瀛洲傅芳」的字樣，但唯有族譜，最能直接印證祖籍根源脈絡，於是，我進一步請求宗老們幫忙：
──村內是否有林姓的族譜？
──以前有一本，文革期間「破四舊」燒光了！
──那麼，請問有沒有其他資料，可供查閱？譬如廳堂的祖龕神主牌、或祖先的瑩墓！
──這…個？！
宗老們面面相覷，原來，文革期間，寺廟、宗祠都被拆光，連祖龕神主牌都付之一炬，包含墓碑都被破壞殆盡！
──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到「祖廳」去看看好嗎？
在宗老們的引導下，一行人來到村中的「瀛洲祖廳」。但見是一座十公尺見方的廟殿，和金門島上廟宇一樣，也是燕尾屋脊，外牆由石條和紅磚砌成，乍看格局是顯得比較簡陋，不像金門祠堂或家廟普遍採雙進落佔地廣闊，不僅外觀氣勢雄偉，且處處彫樑畫棟，集木雕、石雕、陶塑等工藝於一體，金碧輝煌，耀眼奪目；內部佈置則較為典雅莊重，供祀歷代祖先的牌位，成為族人祭祀祖宗、和作為掌管族人事務、調節糾紛，與喜慶宴客等活動的場所。
一位宗老指著正門上方「瀛洲祖廳」扁額右邊的那行字說：
──從前的祖廳，是雙進落的建築，格局很宏偉，文革時被拆了；而現在這一間，是一九九七年重新修建！
佇立在祖廳前，內心思潮起伏，想的是年少時，祖父曾牽著我的小手佇立在海邊，遙指著半截聳入雲端的鴻漸山：
──我們的老家，在海那一邊，那裡還有我們的田園和親人，希望有一天能帶你回家看看！
──阿公！為什麼現在不能回去？
──戇孫仔，你看看，海邊盡是鐵絲網層層圍住，裡面還埋有地雷，而且，持槍的衛兵緊緊看守著，除了領有蚵灘民證，才准予下海採蚵拾貝，否則，誰都不能出海，現在我們無法回去！
──阿公！那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只有等「和平」到來，兩岸不再打仗，人民可以恢復往來，我們才能回去！
而今，砲聲漸漸遠颺，金廈兩岸藉著「小三通」，每天有班船往來金廈和金泉之間。雖然，和平已經到來，而祖父卻早已歸隱道山，不能親自帶我回家，歷經三年多的尋找，好不容易才找到「瀛洲祖廳」，終於回到泉州的老家，內心激動無比！
在宗老們的引導下，我跨過祖廳的門檻，向廳堂神龕靈位上香致敬，只是，神龕內僅有幾塊象徵性的總體神主牌位。我暗忖著，若有個別的神主牌位，也許能從名諱找到根源，因此，我問宗老：
──沒有奉祀個別的神主牌位嗎？
──以前是有個別的祖先牌位，也在文革時期……！
我發覺宗老們又再次面面相覷，欲言又止，才意會到身在大陸，並非在可暢所欲言的台灣地區，有些敏感的問題，是不該想問就問。
斯時，腦際突然閃過，以前曾在報刊、雜誌上，看過中共實施「文化大革命」，略知由中學生組成的「紅衛兵」，掀起「破四舊──砸爛一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運動；雖然，當時的新聞報導，都附有「紅衛兵」成群走上街頭搖旗吶喊，搗毀神像、拆廟宇，抄家焚書的照片，但是，心中仍然存疑，總覺得那是時時準備「反攻大陸」的國民黨政府，所作的「反共思想教育」而已！
想不到，當年中共為「趕美超英」搞「大躍進」，致力破除封建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竟連先民血脈根源，也一併掃除，中華民族五千年固有文化，所遭受破壞的程度，比想像中還嚴重好幾倍！
事實上，兩岸隔絕五十年之後，金廈透過「小三通」重啟交流新頁，好不容易能踏上泉州的土地，若非因個人職務上的關係，認識到廈門和泉州的報社與電視台等媒體記者，透過大家的報導，並獲得「國台辦」僑務單位、文史單位和金胞聯的協助，才能找到前頭村。否則，崇山峻嶺，雲深不知處，何況面對「解放」地名變更、與「文革」破壞，海外子民想回到故鄉尋根謁祖，並非易事！
宗老們繼續陪我在村內巡訪，拜訪許多門楣上有「瀛洲傳芳」字樣的人家，而且，他們的長輩名字，也與我們家的昭穆輩序相符，雖然，「文革」之後，兒孫不再依昭穆輩序取名，因此，爬山涉水回到泉州，沒有族譜可資比對，確是美中不足。
然而，陪同的泉州市地方誌編纂委員會林龍海科長、和豐澤區地方誌編纂委員會的盧承志、與「泉州學研究所」所長林少川教授，長年從事地方誌與姓氏源流研究，以及廈門日報駐泉州採訪主任林森泉、泉州晚報記者姚炳輝等經過四個月的查訪，證實泛泉州地區八百萬人口，只有泉州東門外豐澤區濱海的前頭村，有「瀛洲祖廳」，因此，泉州豐澤區的前頭村，確是我尋找的原鄉祖籍地，希望儘快能帶著族人回來謁祖！ （2006.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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